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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琦原名昭琮,字锡璜。长大后,仰慕韩琦的为人,改名曾琦,字慕韩,别号愚公,四川隆昌人。父亲友三,母亲宋氏,都能作诗。友三先生以诸生身份在广东广西任职,曾琦跟随侍奉。没几年母亲去世,又过了八年父亲去世,兄弟姊嫂多人也在广西去世。曾琦与长兄昭瑱扶灵柩返回四川,贫困得无法自存,但志气却更加坚毅。
他最初在成都高等学堂分设的中学堂肄业,后来进入官办的法政学堂成为免费生。闲暇时就为报纸撰写评论文章,由此逐渐出名,被《商报》聘为主笔,衣食住行得以自给。那时他刚满十八岁。
民国建立前后,他曾执笔于成都商会公报、四川公报,并在重庆创办了《民国新报》和《群报》。
民国三年,赴法留学,到上海后,暂时进入震旦学院学习法文,随后北上,向当时的硕儒章太炎、梁任公、王晋卿等请教,学问大有长进。
民国五年春天,赴日本,进入中央大学。民国八年赴法,创办巴黎通讯社。民国十二年十二月,在巴黎近郊发起组织青年党,在欧洲居住了五年。
回国后,任上海大夏、法政、学艺、同济等大学教授。民国二十六年春天,在奉化拜谒当时的总统蒋公。七七事变前夕,应邀出席庐山会议。民国二十七年,被聘为国民参政会参政员。民国三十五年,任制宪国民大会代表。次年四月,**改组,被选任为国民**委员。
当年冬天,当选为四川隆昌县国民大会代表。行宪后,被聘任为总统府资政。民国三十八年,赴纽约。次年,游历欧洲法、比、西、葡等国,又过了一年,在美国华盛顿去世,享年五十九岁。
曾琦少年时服膺顾亭林、王船山、黄黎洲等学者的学说,激于民族大义,曾跟随杨庶堪、谢持、曹叔实等人,从事排满运动。等到留学日本时,正值欧洲战事正酣,日本寺内内阁,对我侵略之心甚急,与段祺瑞秘密签订中日军事协定,藉此促进二十一条的实施。曾琦与留日学生数千人毅然辍学回国,北上请 愿废约,并在上海组织留日学生救国团及《救国日报》,在北京发起少年中国学会,以图存自振。
北京学生随后痛殴当时所谓的亲日派章宗祥、曹汝霖、陆宗舆等,北洋**于是大肆逮捕学生。曾琦闻讯从上海北上,慰问被捕学生。当时军警密布,曾琦慷慨激昂地致词,毫无躲避,其爱国之情,被当时贤人推重。此后他领导一个党派,主张国是,总能应对国家之急难,**因此更加礼重他。
曾琦好学深思,对于中国学术,几乎无所不窥,尤其喜欢阅读各国历史。文采斐然,他在巴黎寄给妹妹的信,情词恳挚,脍炙人口,余杭章氏看到后大为激赏,说:“这人有习凿齿、鲍明远之风。”他喜欢杜少陵的诗,多能暗诵。性格喜爱山水,游览所到之处,总有吟咏。他的诗自序中有句话:“自立志求学直到不惑之年,足迹几乎遍及世界各地,所到之处触景生情,时常形诸篇章,尤以感事抒怀、纪游之作居多。”他出关所作的五律诗,余杭的新城(王晋卿)赞许他接近杜甫。大概是他经历多艰,身世几乎与杜少陵相同吧。他的诗也以五律最为可诵。(注)其他有关曾琦传记:《曾慕韩先生行状》(载**《曾慕韩先生遗著》**:中国青年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出版)
曾省斋传略 周开庆
辛亥革命武昌起义之际,四川的革命党人纷纷响应。曾省斋在川东北奋起,于十月一日就任蜀北都督。邹鲁所撰的**《中国国民党史稿》称:“四川革命建号都督者,以省斋**为最先。”可以说壮哉!
省斋,筠连人,生于民国纪元前四十二年。幼时学习科举应试的文书,应试中了秀才;痛恨满清**歧视汉人,丧权辱国,不屑供其驱使,于是弃之而去。加入中国革命同盟会,以光复汉族为自己的职责。
从民国纪元前六年丙午年开始,四川的革命党人先后发起叛乱。丁未年十月一日,革命党人佘英等谋划在江安、泸州两地同时起义,不幸事泄失败,这次起义省斋参与策划,奔走甚力。同年十二月,省斋与佘英、黄金鳌、谢奉琦等人在隆昌开会,决定以叙州、隆昌同时再次举事。省斋奔赴叙府,劝说府中带领家丁的刘绍华、县幕僚詹树堂,参加起义。詹、刘被秘密告发,知府某,正出巡到岳口,闻讯急忙返回,詹、刘殉难,叙州的起义也因此受挫失败。隆昌当时聚 集了会党百余人,准备迎接省斋返回隆昌起事。等到省斋赶回去,黄金鳌等人都已经出走,会党也散漫不能统御,于是隆昌的起义也因此中止。
泸州、叙州等地的起义相继失败后,革命党人于民国纪元前四年戊申年一月在富顺集 会,谋划再次举事,决议派人分赴四川各地,广泛联络,相机行动,省斋被推举前往川北一带活动。第二年二月,佘英、熊克武等又在广安州起义,省斋招募了川南志士六十余人跟随。到了约定日期,各方约定前来的人太少,众人主张解散等待下次时机。省斋等人则坚持最初的决议,与保安营的队伍在城内进行巷战,最终因寡不敌众而失败溃散。
省斋虽然屡次受挫,但志气更加坚毅,在川东北各地经营更加努力。民国纪元前一年辛亥四月,四川保路风潮兴起,革命党人知道时机可为,分路准备。八月武昌起义,省斋于是以九月六日在垫江发动叛乱,从垫江小沙河召集民军数百人进攻县城,县吏逃遁。革命军整队进入城中,秋毫无犯。民众燃放鞭炮,欢呼相贺。广安有团练传习所,教习的学生数百人,多为革命党员,闻讯前来归附,声势更加壮大。于是悬挂旗帜招募士兵,留下年轻力壮的,淘汰年老体弱的,选出两千多人,用新军法式进行训练,编为一个团两个营,日夜训练。
当年二十一日誓师出发,连克大竹、渠县、邻水、广安、岳池;而蓬溪、射洪、营山等县,也传檄而定。十月一日,召开全民代表大会,省斋于是被推举为蜀北都督,张观风任副都督。
顺庆的豪强劣绅拥护清吏残杀革命党人,省斋出兵讨伐,与驻县防军千余人激战一整天,肉搏登城,省斋中了流弹,右臂被炸断,于是退回广安。当时重庆、成都已相继独立,成立了军**,省斋于是前往重庆养伤,并自请解除蜀北都督的职务,以促成全川统一。
民国成立,省斋完全断绝了仕途进取的念头,闭门读书。但对于地方公益,他总是仗义执言,对于青年后进,尤其是不遗余力地奖掖提携,因此声望日益隆盛。
抗战爆发,国民**西迁,四川成为抗战建国的根据地。省临时参议会成立,省**当局坚决邀请省斋出任参议员,省斋也欣然应命,说国难如此,正是国人效力之时,不能因为年老而推辞,当时省斋已经七十岁了。省议会中有关征兵、征粮等大事,虽然是充实抗战力量的必要措施,但仍然加重民众负担,争论集中时,常常能得到省斋的一两句话而化解。
省斋年老而更加健壮,记忆力不减,能口诵他起义时的各种文告。他喜欢在手指上写字,曾自己撰写一副对联:“有万夫不当之气,无一事自足于怀。”可见其胸襟。筠连县人敬重他的志向和气节,在县境内的名胜玉壶井建立了**《曾省斋先生钓游处纪念碑》,由李培甫**作序,戴季陶题字。
民国四十一年逝世,享年八十三岁。夫人隆昌彭氏,没有儿子,女儿道铨,嫁给了刘。(载**《四川文献月刊》**第二十五期)
易秋潭先生传略 周开庆
易秋潭先生,四川金堂县人,生于民国纪元前九年九月。祖辈世代务农,到祖父时才开始兴办私塾,教导子弟。父亲滨臣公是长子,少年时经商,常往来于大城市之间。当时清**纲纪不振,革命运动日益高涨,滨臣公关心国事,每次回家都津津乐道,先生虽然年幼,却总是心向往之。
不久滨臣公经商失败,家道中落;但对于子女的教育,即使困难至极,仍然努力筹措,先生因此得以安心向学。
先生最初住在私塾,民国四年,进入金堂县城初级小学,半年后,就升入了高等学堂。民国八年,考上成都联合中学。民国十一年离开四川赴上海,因为报考大学不如理想,于是每天到上海东方图书馆自修,如此一年多,学业猛进。随后进入上海大学。民国十五年国民革命军誓师北伐,于是他放弃学业返回四川,从事革命实际运动。
先生于民国九年在中学肄业时,一天,在叙属中学得以听到四川革命前辈曹叔实先生演讲三民主义,大受感奋,于是加入了中国国民党。等到他返回四川,到成都市党部工作,并主编**《民众日报》**。当时成都环境恶劣,四川的军人,对革命表面上服从,实际上则多方掣肘;而跨党分子,则对内操纵把持,阴谋破坏。先生与市党部同志日夜辛劳,艰苦奋斗,几个月之间,组成了民众团体和学生社团达到一百多个,成都的党务基础,因此得以确立。
民国十五年底,四川各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。民国十六年初,先生出任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二军政治训练处主任,兼任该军党务指导委员。在职两年,对官兵革命思想的灌输,驻区民众的组织训练,都卓有成效。先生以新闻事业为开启民智、促进社会进步的重要途径,曾有以此作为终身事业的宏愿。
民国十八年再次赴上海,与友人合办**《实现旬刊》。民国十九年再次返回成都,先后创办了《两角新闻》、《成都一报》、《川报》、《新闻夜报》**。虽然因受制于经费,或被当地军人猜忌,屡遭失败,但志气不稍衰退。民国二十七年打算在汉口筹办一份日报,因武汉撤守而作罢。于是仍然返回成都,参加四川省党部工作,先后担任宣传科长、执行委员、秘书处长等职。
民国三十八年底成都撤守,只身来到台湾。民国四十二年革命实践研究院成立分院,他奉派担任秘书。随后分院合并入本院,仍然担任原职,于五十二年九月二十八日积劳成疾,病逝于台北市空军总医院,享年六十二岁。遗孀马琼英女士,儿子德俊、德修,女儿德容,都滞留大陆。
先生生前曾自我陈述,说:“赋性耿介,不能随俗,缺乏积极进取之精神,故于学无所成,于事业亦少表现。然在思想最混乱之时代,尚能坚定信仰;最腐化之环境中,尚未敢同流合污,此则差可自慰者。”先生信仰坚定,持身严谨,凡是与他相识的人,都因此而赞许他。总观其行事,可以说无愧于革命党人忠诚朴实的本色,确实足以激励世俗、影响当世。(载**《四川文献月刊》**第十五期)
包华国先生传略 文守仁
先生名讳华国,以字行,姓包氏。他的祖先有从广东游历到四川的,定居在成都,所以世代为成都人。幼时聪颖出众。民国九年,由成都县立中学参加四川省**甄别考试获得优等,被送往清华学校肄业,就是当年到了燕京。
当时正值五四运动之后,全国学界,深感国势衰微,内政失序,都想奋起,开创新机。时势所趋,燕京各校,尤其活跃。先生擅长辩才,富有应对能力,入校不久,就联合同学,组织团体,投入这一运动的洪流,崭露头角。
后来国父北上,燕京学运,更加积极,时常向北洋军阀抗议请 愿,先生总能代表清华,领导其间,几乎无役不与。民国十四年五月三十日,英国人在上海,惨杀同胞,就是国人所说的五卅惨案。北方各校学生于是年六月初,组织五卅惨案后援会。先生代表清华参加,轮流主持会议,在外奔走,几乎废寝忘食,不以为苦。
最初燕京原有学生会组织,共产党员分子,把持操纵其间。后援会成立后,有人主张两者应该合并,因为先生坚持不可而作罢。当时后援会的成就,人所共见,共产党员最终无法将其作为宣传号召,先生的虑事周全、防患于未然,确实大有作用。
民国十五年,先生从清华毕业后,在返回四川的途中,曾去广州,考察革命策源地的施政情况,于是互通声气。等到返回四川,担任教职,并创办**《九五日报》,宣传革命,颇触犯当时的忌讳。以前四川各报,大多局限于地方新闻,等到《九五日报》**发行,先生经常撰写有关国内外问题的论文,风气大变。先生的声誉,因此日益广传,尤其受到在校青年的向往。
民国十六年,先生赴美国,进入斯坦福大学,攻读政治学。民国十八年,正式加入中国国民党。获得硕士学位后,返回四川,任四川大学教授。各中学的学生,仰慕他的名声已久,纷纷请学校聘请他去主讲,先生也乐于接受,不辞辛劳。成就的学生众多,散布国内外,后来他车辙所经之处,常有自报姓名致敬的人。他当时说给别人听:“此中自有真乐也。”
民国二十一年,先生进入实业部,任劳工司科长,主管国际劳工事务。对于我国劳工在国际上的权益与地位尽力争取。民国二十三年,由**派赴日内瓦国际劳工局任**常驻代表,并出席历次国际劳工大会,时间超过三年。其间对于健全劳工组织,争取我国劳工福利,贡献至多。
民国二十六年抗战爆发,先生因国难当头,自动请求调回国服务。鉴于前线重要,于是就任第三战区司令长官司令部政治部主任秘书,对于鼓舞士气,融洽军民以及改进战地政务等工作,都有显著的贡献。
民国二十八年,三民主义青年团成立,先生奉调任中央团部宣传处副处长。随后出任重庆市社会局局长,主管社会行政及教育行政。此后教育行政另行设局,于是他专心致志于抗战期间陪都的社会政务,历时五年。凡是物价的管制,社会服务事业的策划,社会福利事业的推行,都竭尽全力以赴,绩效显著。尤其当时劳工运动方面,因环境复杂,倘若有疏忽,影响非同小可。先生周旋其间,协调折冲,在隐患未显露时就预先防范,在纠纷未萌芽时就加以消除,他对于安定后方、支援前线,功劳至伟。
又先生担任社会局长期间,正当敌机肆虐,空袭频繁,在委员长蒋公的号召下,设立空袭服务总队,先生又兼任副总队长,冒着重重危险,出入灾区,救死扶伤,安抚善后,不分昼夜,他赴义的勇敢,任事的真诚,如今仍然为人所乐道。
民国三十三年夏天,辞去社会局长职务,改任重庆市参议员。次年抗战胜利,国民**还都,先生离开重庆赴南京,任社会部工矿检查处处长,兼任中央社会保险局筹备委员会主任委员,曾赴英国及欧洲各地考察,对于全国社会福利事业的策划推行,各省社会服务处的筹设管理,社会安全制度的倡议等,都竭尽智虑,期望其实现。
民国三十六年,**宣布实行宪政,先生返回重庆,竞选立法委员,因其遗留的德爱所在,深得民众支持而当选。十多年来,在立法院中,每遇到重要议案,尤其是有关于国际政治及外交问题,总是发表正直言论,分析精辟,独具见地,各方都恒久推重。
民国四十三年夏天,亚洲人民反共联盟成立,先生自始就担任亚盟中国总会常务理事兼秘书长,直到逝世。亚盟中国总会的创立,先生曾参与规划,以及后来的业务推广,致力尤多。先后九年,最初会员单位,只有亚洲八国,如今已扩展到亚澳非三洲,加盟者共有二十五国,这个民间反共组织,为国际所重视,有赖于先生的贡献,是人尽皆知的事情。尤其在历届亚盟会议期间,先生以中国代表身份,折冲樽俎,更显才华,誉满国际。
近年来,先生在东吴大学及政治大学兼授劳工法、政治学及政党政治等课程。在东吴大学授课时,心脏疾病突然发作,于民国五十二年十二月十五日去世,享年六十二岁。先生秉性淡泊,好学不倦。待人诚挚,所以人们乐于与他交游,对于后进尤其乐于爱护提携。持身廉洁,去世后家中没有积蓄,遗著有**《第一次欧洲大战政治外交史》、《中日纷争与国际政治》、《国际联盟新约》**等书。
民国五十一年冬天,他曾在我方代表参加联合国经济社会理事会之余,在美国国会图书馆搜集资料,打算从事新著,可惜未成书。正值人才难得之日,先生以学识渊博之士,有作为之年,骤然离世,无论是平时认识或不认识的人,都为之哀悼惋惜。(载**《四川文献月刊》**第十八期)
记张森楷先生 方远尧
学术是人类进化的表征。它本身固然能促进人类的进化,但它的发展,却有赖于社会秩序的安定,以及人群生活的正常。因为在动乱时期,纵然有天资特别突出的人才,如果受到环境的影响,使他无法静心研究,也难以有超越的成就。我国自清末以来,外受列强侵略,内则暴乱相继,整个社会时常处在动荡不安中,所以在学术上的表现,还不如乾嘉时代。
就全国而言,在此时期真正有成就的人,已如寥落的晨星,何况我们四川一隅呢!然而合川的张森楷先生,在史籍的校勘上,却是极为杰出的一位。他治学的勤奋,著作的丰富,放眼近代,似乎还难有人可以与他相比。
前清咸丰八年,他出生在合川,民国十七年,逝世于北平,享年七十二岁。原名家楷,字元翰,后来改名森楷,字式卿,晚年号端叟,又号石亲。家境本就贫寒,十三岁时,得以读到**《日知录》,便立志于学。十九岁时,张之洞担任四川学政,取他为州学生,就是所谓的秀才。张之洞并赠送他所著的《輶轩语》及《书目答问》**,予以奖励。
二十一岁进入成都尊经书院肄业,为院长王闿运所赏识,更加勤奋努力。第二年,成都锦江书院院长伍肇龄就任他为院都讲,兼管图书。从这时起,他即从事于史籍校勘,连续十多年,工作从未间断。
光绪十七年,遵义黎庶昌来担任川东道,邀请他入幕,看到他对史籍校勘工作已有相当成绩,便不给他琐事杂务,让他专心写作,希望他完成**《二十四史》校勘工作,以与阮元的《校勘十三经注疏》**相媲美。他既然遇到知己,第二年又中了恩科举人,治学更加勤奋,这时他已三十六岁。
第二年他到北京,应部试,将他所作的**《校勘记》中存疑之处向盛昱**、缪荃荪、李慈铭、蒯光典、康有为等人请教,收获颇多。考试结束离开北京,经游江南,更拜访了苏州的俞樾,湖州的陆心源,杭州的丁丙,上海的王韬、汪康年、罗振玉等,见闻更加广博。陆氏是宋代藏书名家,藏有许多善本,曾留他住下,愿意借书供他校勘,可惜陆氏不久就去世了,他也不再久留江南。
在返回四川的途中,路过宜都时,曾拜访杨守敬,谈文论史,相谈甚欢。
光绪二十一年回到四川,正好赶上黎庶昌调往京城,于是辞去幕职。不久,义和团起事,八国联军入京,他有感于国家的贫弱,便倡议组织蚕丝公社,并再次出川到江浙皖鄂等地考察丝业。光绪二十八年,公社组成,使川丝产量大增,这可算是他贡献桑梓最显著的事迹了。
直到宣统元年,因被人妒忌,引起诉讼,他才放弃丝业,到成都府中学堂任教,重新从事于治史工作。但是接着保路事件发生,他是股款代表,为了营救被捕的股东会会长颜楷、谘议局局长蒲殿俊等人而奔走呼号。
等到民国成立,他以众望所归,又被推举为川汉铁路总理。在处理事务之余,仍然不废弃他的治史工作。民国二年,他已五十六岁,因为他处理事务、待人接物,丝毫都不苟且,于是难免被奸人所忌。那时四川都督胡景伊,竟然诬陷他与杨庶堪以铁路款项接济熊克武作为军饷,假借交通部公文通缉他,于是他径直去北京投案。到京后才明白真相,只得反控胡景伊诬陷于总检察厅。
在京期间,他曾将他原先作的**《史记校勘记》改写为《史记新校注》,当时一起商榷的,有王闿运**、张骞、宋育仁、陈衍、刘师培等,整整经过十个月才完成。
民国四年,司法、陆军两部行文四川,取消了他的通缉令。他正准备回四川时,林万里得以看到他的**《二十四史校勘记》手稿,大为赞许,愿意介绍商务印书馆出版,于是请陈衍作序,他绕道上海接洽,最终没有成功,于是返回成都。过了两年,便回到合川修县志,一直在本县住了七年。县志修成,共有七十七卷,于民国十二年刊行,装订为三十册,很受梁启超**赞许,认为这是民国以来新修地方志的佳作。
在县里时,他曾为了争取地方自卫,抗拒军吏的横暴,而一度被监禁。民国十三年,应邀赴成都,为他的故人严雁峰的儿子谷孙作**《贲园书库目录》四卷,并完成《辑略》一卷。后来为宋育仁所主修的《四川通志》,作《四川历代地理沿革表》、《历代职官沿革表》。《目录》及《辑略》已刊行,而《通志稿》**则仍然保存在四川大学图书馆中。
民国十四年,成都大学成立,聘请他作史学系教授,当时他已六十八岁了,自觉岁月无多,而所从事的工作多未完成,于是勤劳更加倍于往昔。所以在校两年中,成就特别多。民国十六年,他因为所作的**《史记新校注》,尚有许多善本未竟校勘,便辞去教职,再次前往京津,利用傅增湘与罗振玉**所藏的书,补行校勘,赶写新稿,每日勤奋工作达十八小时,几乎到了忘寝废食的程度。
民国十七年六月手稿完成,但已积劳成疾,便死在北平了。他一生所著的书,共有四十五种,约一千三百卷。除了上面谈到的几种外,如**《通史人表》,将近三百卷,也是他花费了不少心血所写成的。可惜只有《合川县志》等少数几种刊行,而在学术上较有价值的《史记新校注》,以及《二十四史校勘记》**都没有付印。
我在大陆时,曾听说他的遗稿,已由其同乡卢作孚委托何北衡交给世界书局出版,当时颇感欣慰。等到来到台湾,得以读到杨家骆所写的**《张森楷史记新校注述略》,才知道其手稿已运来台湾,仍然存放在杨氏处。杨氏对他颇为尊重,曾撰成《张石亲先生遗稿检读记》,及《张石亲先生年谱》**二书,可惜也都没有刊行。他的遗稿,虽然没有付印,而在此次大变乱中,却仍然没有散失,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。
张氏一生从事史学,而遭遇我国社会动荡时期,竟然也有如此突出的成绩,确实难能可贵。陈衍的序中说:“余观其史记校勘,又称校注,校兼注,可以补正义、索隐、集解者不尠;两汉三国志,凡经四易稿者如之。”由此几句话,便可见其遗稿价值的一斑了。
在杨氏介绍其**《史记新校注》的文章中曾说:“尝通读其稿,试为理董,后以诸务所扰,不能毕力以竟其事,是骆于张氏责犹未完也。”杨氏似乎也有意将他的遗稿付印,可是将待何时呢?我认为他的遗稿,本是我国学术界的宝物,其刊行的责任,不但杨氏应该承担,**也应该承当的。而我们在台湾的四川同乡,如果能促成他的遗稿刊行,不但可以慰藉乡贤于地下,也可以算是对国家有所贡献了。尤其是在要谋求复兴国家民族的今天,对学术的尊重,比任何事都更为迫切。我想同乡诸君子,对于此事,必定会很有兴趣的,所以特别提出来,请求大家指教。(载《四川文献月刊》**第十三期)
(注)其他有关张森楷传记如次:《记史纂阁所藏张氏史记新校注稿二百六十五卷》(杨家骆著,载**《华冈学报》第二期)《张氏史记新校注稿》(江石江著,载《四川文献月刊》**第三十九期)
吴芳吉传 文守仁
芳吉,字碧柳,别号白屋吴生,四川江津县人。幼时聪慧,读书过目成诵。负有气节,孝顺之心超乎常人。父亲最初做贸易客居在外,后来家道中落,因为同县白沙镇的聚奎学校远近闻名,便让吴芳吉入学,为此将家迁至此地。
吴芳吉十岁时,父亲因事在重庆被关押,他孤身前往省城,白沙到重庆,超过二百里。到了监狱,坚决要求见父亲,官吏不准。他长跪在台阶前,濒临昏厥,官吏怜悯他而允许了。他因此申诉父亲的清白,竟然因此得以释放,人们都称赞他孝顺。
吴芳吉进入聚奎学校受业,以善于作文而著称,每次考试总是名列前茅。学校时常张贴他的文章,作为示范,人们惊叹他为神童。
前清宣统二年庚戌,清华学校在成都招生,乡人一向看重他的名声,怂恿他父亲送他去。白沙到成都,将近千里。家境贫困,勉强筹措了一千多文制钱带着上路,每日徒步百里,脚肿溃烂流血。等到参加考试,发榜后获得优等,于是当年进入燕京就学。在校认识了泾阳吴宓,字雨僧。因为同姓的缘故,两人非常友善。雨僧长吴芳吉两岁,吴芳吉像对待兄长一样事奉他。此后以“二吴生”之名闻名国内。
第二年秋天,革命事起,京畿震动,由学校资助返回原籍。民国元年,再次到燕京复学。恰逢应考校内留美考试,已被录取。有广安人何鲁,字奎垣,正好因病未能应考,等到病愈,依照章程申请补考。奎垣擅长数学,当时担任数学教学的外籍人士,多是滥竽充数,往往不能解题,奎垣屡次讥笑他们,因此结下了仇恨不被允许补考。
奎垣于是拜见校长某。此人,曾是曾文正公担任两江总督时以幼童身份派遣到国外学习的,对于本国的语言文字大多不熟悉。当时年事已高,颇为畏事,竟然顺从外籍人士的意见。奎垣非常愤怒,言语侵犯了他,于是被除名。(曾听碧柳先生说,事后听说奎垣情急之下口不择言,脱口而出:“老而不死。”)
外籍人士大为高兴,强迫奎垣离校。一瞬间涌来若干人,丢弃他的衣物,左右提着他像抓牲畜一样。旁观者目眦尽裂,认为外籍人士无故凌辱中国学生,实在忍无可忍。事闻于吴芳吉,他极度不平,在会餐时慷慨陈述,众人于是向校方理论。学校当局立即向教育部请求予以制止。教育部最初没有查明,于是打算惩罚闹事者,群情哗然,相继离校,校舍为之一空。
当时教育总长范源濂害怕引起物议,于是采取调和妥协的策略,派员到各学生住处劝导,如果能写悔过书的,可以复学。到了吴芳吉那里,他以无过可悔,谢绝了,于是退学。
当初吴芳吉在辛亥年返回原籍时,家中有两位女性寄住,说是为了躲避城中兵乱因同宗缘故而来此。年长的是吴山的妻子,年幼的是她的妹妹。当时吴山仍然客居燕京。吴氏姑嫂于是询问燕京的风土人情,吴芳吉一一告知,两人都非常向往。
当吴芳吉再次赴燕京时,吴氏妇人愿意带着妹妹一同前往,与丈夫团聚。然而都窘于旅费没有来源。有位大侠某(某人碧柳先生曾说过他的名字,现在已经忘记了。为人豪爽崇尚正义。眇了一只眼睛,容貌很丑,但在江湖间很有名气。曾游万县,船停在江岸,聚 集前来迎接的有数千人。)听说吴芳吉将要远行,赠送了几十金。吴芳吉估算差不多够用,于是答应一同前往。
到了京城,吴山因为妻儿得以远道而至,都是吴芳吉的功劳,非常感激,并且称他为同宗的才俊。到了这时,吴芳吉于是前往投靠他。吴山知道他退学的原因,颇为轻视他。吴芳吉痛定思痛,在行的诗中有诗句写道:“壬子之秋,流落津沽。乞人一饭,佣我为奴。主人昔者,与我托孤。谓我英俊,富贵无虞。今我无依,藐如薪樗。谓我梦昧,终为蕘蒭。命我汲水,坚冰在途。命我炊爨,手痛不舒。再饭未已,厉色相觎。积薪为枕,宿我阶除。风挝户钥,雪断庭梧。”这正是记录了这段经历。
民国二年,得到朋友帮助返回四川,行至宜昌,盘缠已用尽,于是沿江乞讨行路。当时正值讨袁军兴起,出入战地匪巢,历时五个月,绕行三千多里才到家。写成诗七十首,寄给雨僧,雨僧赞许他类似陆放翁,于是立下决心要写诗。
民国三年任教嘉定中学。四年春天,到上海,经雨僧介绍,进入章氏丛书社,担任校对。月薪十二元,一半用来贴补家用,一半用来自己生活。那年秋天与社中人发生矛盾,于是弃职离去,每日只吃一碗粥,濒临饿死,雨僧察觉后,汇款救济他。
民国五年二月返回四川,当时北洋军肆虐,川东饱受荼毒。到了忠州,被他们俘虏,怀疑是间谍,差点被处死。民国七年,任教永宁中学。八年秋天,再次到上海,进入中国公学创办的**《新群杂志社》,也是雨僧介绍的。社长是宁乡人周君南。正好公学缺少国文教员,周君南让吴芳吉**代课,限定两周为限。最初有学生十四人,后来前来听课的达到八十人,于是就留下来任教了。
民国九年,长沙明德学校校长胡子靖在上海求师,邀请他前往。又因为胡子靖认识新宁人刘永济,字弘度。弘度是以诗词闻名国内的,后来与吴芳吉结成了湘君社。于是当年秋天两人一同前往湖南,迎接亲人赡养。从此在湖南居住了五年。其间曾创办**《湘君杂志》,寻访灵均**、濂溪、求阙、湘绮的遗风。
民国十四年夏天,在燕京探望雨僧的病。雨僧最初想留他在清华大学任教。吴芳吉因为当年被清华无理开除,不愿接受,于是改荐他教授西北大学。行至陕州,正值陕军与吴佩孚战后,数百里之间,兵匪纵横,行人断绝。他骑着驴子独行,冒着危险入关。在西安居住了两年。凡是西安近郊的古迹,他几乎游览遍了。心中涌起思古之幽情,都呈现在诗中。其间经历了民国十五年刘镇华围攻西安历时二百三十天。
他处在危城中,与陕西、山西、甘肃、河南、河北的学生组成了围城读书会,流弹纵横,房屋震撼,仍然每日带领大家读书不曾中断。当时城中粮食耗尽,死期将至,他与甘肃籍学生柳潜约定,临死时要到礼堂穿戴整齐坐着逝世。他这种临危不乱的精神,如果不是通达生死的人,怎么能达到呢?后来柳潜因病去世,吴芳吉哭得很伤心,为他写诗悼念,有诗句写道:“相邀垂死际,冠带坐堂堂。”就是指这件事。
这次战役,西安居民二十万,因战乱和饥饿而死去的达到三分之一,吴芳吉为祸乱痛心,尤其痛恨军阀残害百姓,曾作**《西安围城诗》,词长达数千言,揭露毫不假借。林损公,字铎**,看到后在后面题字,其大意是说:希望珍藏此诗,不要捋虎须以招来祸患。
民国十六年初教授东北大学。恰逢父亲病重归家探望,已无法诀别。那年秋天,应成都大学聘请。省城的学子,没有不想望他丰采的,各校都争相延请他主讲。民国十九年,转至重庆大学任教。
民国二十年谷醒华担任江津县长,恳请吴芳吉主持江津中学。朋友们都阻止他。吴芳吉想端正学风,就从家乡开始,再加上谷醒华是故交,于是就任了。谷醒华,荣县人,与吴芳吉曾一同在嘉定中学共事。当吴芳吉流落在上海时,谷醒华帮助他家中贫困,害怕他不受,假称是还债。到了这时吴芳吉认为“恩亦当解”。两人之间的风范情义为世人所崇尚。
没几个月,他突然得病去世,享年三十六岁。
综合吴芳吉一生,雨僧曾评价他说:“吾生平阅人不少,又读书所及,尝细绎中西古今人之性情行事,用为比较。窃谓若论其人之天真赤诚,深情至意,不知利害,不计苦乐,依德行志,自克自强,一往而不悔,未有如吾友碧柳者。”两人交情深厚,情同手足,肺腑之言,世人都没有异议。
吴芳吉的思想,深受儒家思想的熏陶。他曾认为晚近世道衰落,是由于人心陷入沉沦,不再明白其本有的善良。挽救的方法,必须恢复其善性。所以他在诗自序中有句话:“余既生长江湖,饱经离乱,每感人之相与,至可惊骇:以万类至灵之物,有千古不复之冤;虽文教昌明之秋,有意想不到之惨。或目睹之,或身受之,要为泯没其善性。人之善性苟不可复,则人类痛苦永不可除,谈学言政,亦必终无是处。久抱幽忧,时多痴想:以天下滔滔,亦必如我之可挽救。我与他人之性,虽二而一;人性不复,则吾心为未能尽。妄欲以人力挽回天运,以天运启悟众生;使已泯之性,失而复归,无涯之悲,稍能宽慰。”
正因为他希望人我的善性都能恢复,尤其注重忠恕。所以他曾举出他朋友唐铁风的说法:“儒家于善善之心充量发达,恶恶之心务求减少。否则一身之外,皆可杀也。”认为这句话很有味道。又说:“宣布人的罪状,不是救罪人的根本方法。”推究此心,就是民胞物与的胸怀,也就是儒家己立立人,己达达人的意思。
吴芳吉的教学也秉持此旨,诚于内而形诸外,听讲的人无不猛然深省,世人将他讲学比作陆九渊。
吴芳吉才华横溢,而力学不倦,他曾叙述英国诗人彭士(Robert Burns)的列传,说:“是知天才云者:可信而不可信,可用而不可用;世无不以之为圣贤之人,亦无不可以称天才之士。圣贤之不世见者,人之自暴弃耳;天才之不世出者,亦由人之自荒废耳。故曰:人力即天才也,求则得之,天安有厚薄于人而为之高下哉。”
吴芳吉论诗:主张文穷必变,他在**《还黑石山》**第十章中说:“礼异则从宜,文穷必变体,天行健不息,我诗胡能已。哀彼庸妄人,新旧拘疆理,未识真面目,徒矜创与拟。新者疏不亲,旧者沉不起。安行须正途,首除积习靡。我爱英人言,旧瓶盛新醴。”至于他所改变的途径,详见其诗自序中,这里就不赘述了。
吴芳吉时常自出古乐府,尤其得杜少陵的神髓,大概都是心怀济世,教化百姓,并非徒然抒发性情而已。又饱经忧患,他的取材宏大,他的积累深厚,他的抒发,奇特郁勃、绵远深邃而苍茫无际。所以陈铨评价他的诗说:“中国近代诗人,无论新旧,吾未见有能比拟吴君者;中国近代文人,吾亦未见有忠于艺术,历万苦千辛而不悔如吴君者也。”世人称之为确论。
遗著印刷本共有四种:一为民国十七年手写的**《白屋吴生诗稿》,石印于成都。一为聚奎学校刻本,在前者的基础上增加了民国十八年的作品。一为《白屋先生全集》,他去世后周光午**、刘朴所编纂的,刻于长沙。周光午,湖南人,曾跟随吴芳吉学习,吴芳吉去世后,周光午带着他的两个儿子到明德学校就学,帮助他们自立,士林中人认为他品行高尚。一为**《白屋诗稿》**,四川文献研究社在聚奎本的基础上增订,刊印于台北。
吴芳吉去世时,将骨灰装在瓷筒中附葬,刘朴在上面题字:“呕自君心,还于君椁;文栋倍雄,来世有作。”指的是成都版本。此外还有日记约六十万字,周、刘两氏编印全集后才发现,迄今未刊行,非常可惜。(注)其他有关吴芳吉传记如次:《记白屋诗人吴芳吉》(载周开庆著:《天声集》)《白屋诗人论诗》(同上)《黑石山与白屋诗人》(同上)《记两吴生》(同上)《吴芳吉与湘君社》(同上)《白屋诗人与湘潭女儿》(同上)
宋芸子先生传 萧月高
宋育仁,字芸子,一字芸岩,四川富顺人。幼年聪颖出众,读书能贯通大义,尤其精于经史。张文襄督学四川,非常赞叹他的才能。提调钱徐山看到后惊叹说:“杨雄、宋玉,再生蜀地了。”杨,指的是绵州杨叔峤。等到湘潭人王闿运来主讲尊经书院,尤其看重他。
他因为博通六艺,广泛阅读文学作品,所作文章能驾驭庾、徐,与扬、马并驾齐驱。他献上**《光绪三大礼赋》,冯煦认为其文辞典雅华丽,直接逼近汉代京师。诗则含蓄而绵长,华美与充实兼备,与湘潭**(王闿运)并驾齐驱,不曾逊色。与名山李芝英,字伯朅,井研廖登庭,字季平,并称高第弟子。
丙戌年考中进士,早年担任英法义比使馆参赞官。当时中日战争爆发,海军全军覆没,先生秘密谋划购买英国军舰以袭击长崎,等到和约已成,此议于是作罢。乙未年归国,上奏了理财四事。庚子年义和团作乱,先生又匍匐随驾,因此陈述了学务、财政两项征税的建议,但都未被采用。
第二年美国使节精琦来华,商谈代理中国财政事务,先生当面斥责了七十多条,有见识的人都认为很难做到。戊申、乙酉之际,他因为进入杨士襄的幕府,先后挂职五部,名重一时。正当期望凭借经术以图治国,兴办新法以利民,恰逢辛亥革命爆发,未展其谋略。
于是隐居茅山,想兴办垦殖之利。而王闿运入京担任国史馆职务,写信招他。到了京城,他穿着端庄地向总统袁世凯讲述周公反政的事,因乱说话被关押在步军营房中。他的处境虽然危险,但起居仍然恪守其志向,不曾稍有屈服。
很久之后得以免罪回乡,更加精研经术。等到袁世凯谋划称帝之心甚急,想让他劝进,他佯装发疯逃脱。因此阐发了孔子三陈九卦的精微奥义,次序排列了易经豫卦的九篇文章,说:“元乎元乎,明夷之极,阳九之尽,则百世之期至。荀卿有言,日月之光,日以荒矣,圣人拱手,时几将矣,世无箕子,吾不得而让焉。”改号为道复。
从此主事国学院,开门授徒,传授孔子的六艺,推演史迹中的历代帝王,观察三统,鉴于四夷,切合近世,穷究人世的变化,写了**《经术政治述论》万言,而尤其精深于礼。所以他谈论《周礼》,认为以臣建侯均田为经,兴学起徒为纬,经纬互用以成政教,教化没有比礼更隆重的,祭祀没有比宗庙更重要的,所以他引用《孝经》来阐述其旨,作《后宏道篇》**。
他阐明了宣圣君子之义,设立教化、传授学问的宗旨,学习乡饮、乡射以开启礼乐的萌芽,主张通经致用作为济世救民、建立伦理教化的根本。引证繁多而广博,转折细致而有条理,发挥旁通,文理严密明察,自先汉诸儒士,以及晚近诸师臣经训说治术的人,都未曾听闻过这种论述。
晚年撰述**《四川通志》,保存了四川旧有的风貌,上至祭祀玄嚣**、昌意建国以来,到秦代废侯置守,下至于今,论述其世代次序,考证其建制疆域、因革治乱的痕迹,以及礼俗、地方文学、学术的盛衰。哀悼中国废郡县制始于四川,水土烦劳耗损,过失在于吏治,所以讽刺讥讽官府,吟咏感叹巴蜀风情。
他所作的诗,感旧的篇章,还都与史实相关,一言三叹,又并非徒然炫耀文采而已。辛未年**《通志》稿完成,力竭,当时他七十四岁,私谥为文康**。所著有**《问琴阁丛书》、《尼经》、《说政论》、《诗文词》等数十种。有个儿子叫琦**,能继承其学问。
序中说:四川自秦汉以来,人文蔚起,昌盛累代,贤士如云。如汉朝的赋,唐朝的诗,潜心学术、立言著书,经世济民的人,代有巨擘,如果不是井络的精气,岷巫的山灵,怎么能达到这种境界。像宋先生这样的人,又是晚近的魁杰。他的学术文章,名冠一时,而他先忧后乐的胸怀,世人却不曾知晓。
癸亥年春天,家父曾见过他一次,说他身材短小,相貌特别清瘦,高冠危髻,好像有道之士一样。有人向他请教诗文,他总是说:“人间何世,吾恐被王夷甫之诮也。”去世时正值清朝灭亡后二十年,岁在辛未。这一年,关中大旱,河南、河北决堤,江淮都泛滥。燕冀、南粤,有自称“红军”的攻陷江西;日酋本庄繁侵犯辽宁;藏兵侵犯甘孜,到了瞻巴;成都下大雨,十天不曾停止,米价一斗直达九万钱。天啊,天啊,我不知道天意何在。(载**《国史馆刊》第一卷第四号《碑传备采》**栏,民国三十七年十一月出版)
夏敬观廖平传
廖平,字季平,四川井研县人。家境贫寒,父亲曾为人放牛做佣工。稍微能自给后,于是设了磨坊在盐井湾,几个儿子都帮助他。廖平独自好学不倦,不接受差遣,寄居在僧舍。僧人给他黍饼,并附带糖,他正专心读书,误蘸了墨汁,吃了很久才发觉。
随后考上秀才,享受廪生待遇。南皮张之洞督学四川,提拔赏识他,选他入尊经书院。当时湘潭人王闿运主讲席,廖平拜他为师,被称为高第弟子,与绵竹杨锐,汉川张祥龄齐名。光绪五年考中举人。十五年,大挑二等,当年考中进士,被任用为知县。
廖平因父母年老不欲远行做官,请求就任教职,被选授龙安府学教授。历任射洪、安岳教谕,绥定府学教授,又曾为尊经书院襄校,嘉定九峰书院,资州艺风书院山长。任成都优级师范高等学堂,客籍学堂,府中学,存古学堂教员。民国二年,代表读音统一会赴北平,回后担任国学专门学校校长。十年,兼任高等师范、华西大学教授。十三年,廖平已七十三岁,于是返回井研,不再外出。
廖平治学,凡有六变。最初师从王闿运,学公羊家之言,然而仍然沿用东汉的方法,以**《王制》、《周礼》,一同治理中国,分周**、孔的同异之处,著**《今古学考》。随后以《周礼》与《王制》不能并存,归咎于刘歆**、王莽,著**《辟刘篇》、《知圣篇》,于是笃守今文家之法了。南海人康有为最初看到他的书,写信驳斥,廖平答复说这件事要当面讲清,不与他深入辩论。等到康有为著《新学伪经考》、《孔子改制考》,就是根据廖平**的书引申发挥的。
大概治经的人,自常州学派发明西汉今文家学说,实际上是为革命作先导,张之洞尤其不喜欢它。戊戌年以后,廖平的学说又一变,谈论大同。于是认定**《周礼》是《皇帝书》,与《王制》大小不同,一内一外,两种说法都能自圆其说,著《地球新义》、《王制集说》、《皇帝疆域图》,这个学说一出,海内哗然,纷纷写信相互告诫,甚至有人诋毁他为离经叛道。即使张之洞**看到他的书,也责备他离正道越来越远。
廖平又说左丘明就是启予的商变文,没有左氏这个人,只是根据万氏、卜公、谷双声,商羊、梁叠韵的说法,断定左、公、谷都是子夏所传。由此世人或怀疑他又采取**《周左礼传》,这不啻于著书自相矛盾,是为了顺从张之洞**。
壬寅年以后,因受到佛教宗派的感悟,他的学说又一变,著**《孔经哲学发微》。以《尚书》为人学**,《诗》、《易》则遨游六合之外,于是据此改正《诗》、《易》旧稿,专门就天人之说进行演进。后来又改变他的学说,将大小融于天人之内。以**《六经》都是孔子所作,各有领域。并且因为《史记》八引孔氏古文,认为六书文字,都出自孔门**,如果这样,那么小大天人的学说,其系统就可以追寻了。
于是以**《礼》、《春秋》、《尚书》为人学三经,《王制》、《周礼》为它们的传。《诗》、《易》、《乐》为天学三经,《灵枢》、《素问》、《山经》、《列子》、《庄子》、《楚辞》为它们的传。各有皇帝、王、伯四等。王冰所增补的《素问》,详细阐述五运六气,旧时被认为是伪书。廖平认为这正是孔门****《诗》、《易》的师说,专门用来解说《诗》、《易》**。
廖平自述其学经六变,各有年限,废寝忘食,动辄数年。豁然开朗理解,好像有神灵谋划、上天诱导,千条溪流百条山谷,都得到了归宿。从前腐朽的,都变成了神奇,即使是道、释两家也被认为是经学博士的大宗。
然而世上知道他学说的人,都只停留在其一变二变,三变以后,言论日益诡异,道理日益玄妙,即使是他的弟子,也无法赞同他的观点。大概也如同扬雄的文,观看难以理解,学习难以成功吧。
民国二十一年六月五日去世,享年八十一岁,所著书共有六十六种。兼及医术、堪舆。(载民国三十七年九月**《国史馆馆刊》第一卷第一号《国史拟传》**)
附录)清故龙安府学教授廖君墓志铭 章炳麟
廖君,名平,井研廖氏,海内所知为廖季平先生者。我最初听南海人康有为作**《新学伪经考》、《孔子改制考》,言论多以廖君为宗,以为廖君必定是牢牢持守董仲舒**、何休之义的人。后来稍微得到他的书,颇不符我的猜想。
民国初年,廖君因事入京师,与我面对面交谈了两次,言辞非常平实,不曾提及那些怪异迂腐的说法。后来他的弟子们稍微传述廖君的学说,又与常人论调截然不同。廖君的学说凡有六变,其后三变,杂取梵文书籍以及医经、堪舆各家学说,往往超出儒家学说之外。他的第三变最值得一看,认为**《周礼》、《王制》,大小异治。而康有为从廖君**那里学到的,正是他的第三变。
**《职方氏》大表中国疆域,面相距为万里。廖君以清朝版图,外及蒙古、伊犁,南北才相距六千里,所以推断《周礼》是以治理地球为宗旨的书。难道他没有考证古今尺度有差异吗?有句话说:“圣人不考,时变是守。”自《周官》施行,到春秋末期,经历了五六百年,中间经历了霸权制度,朝廷法度不能没有变化。《春秋》**所记载的地方,南不到洞庭,西不及四川,即使是圣人又怎么能将其扩大呢?
认为**《春秋》没有太平制度,足以驳倒董仲舒**、何休,其大小何足挂齿。《王制》,只是后代儒生拾取残缺所作,更不足以作为典籍纲要。其言说范围不到东海,地域反而比**《春秋》更狭窄,海隅全部放弃,小也无法做到了,但廖君**或许未曾思考过这些。
廖君的言论中最恢弘怪异的,是以**《六经》都是孔子所作,即使文字也是孔子创造的,这与旧有的记载尤其相悖,人们也不敢相信。最初,廖君受学于湘潭王老先生,其后学说渐渐不同,王老先生颇为非议他。清朝大学士南皮张之洞尤其看重廖君**,等到廖君以大同说解说**《周礼》**,张之洞写信,认为他“风疾马良,去道愈远”。
而康有为的弟子,看到廖君前后言论不同,说廖君接受了张之洞的贿赂,著书自相矛盾,这难道足以玷污廖君吗?廖君治学有根柢,对于古代经学学说无所不窥,不像康有为那样抄袭剽窃。应事端庄平和,不曾有傲慢之容,又不像康有为自比玄圣而居之不疑。
但他的智虑过于锐利,流于谲奇,因此与朴学学派兴趣不同。康有为没有儒家的品行,他的后代传人,言论更加混乱世俗。而廖君的论点以教孝为立国的根本,侍奉母亲能做到顺承心意,像害怕自己做得不够好一样,于是没有被那些末学狂妄之徒所利用,这也可以知道廖君平素的品行了。
廖君著书一百二十一种,八十二岁去世,是在民国二十一年六月。清朝时曾考中进士,以知县任用,改任教职,受五品封号,配偶是李夫人。有八个儿子,五个女儿。当年九月,葬于荣县陈家山之南。过了两年,他的孙子宗泽拿着他的事迹来找我,说:“先生的观点与我祖父不同,没有门户之私的嫌疑,希望能够为他作墓志铭。”
我听庄子有言,圣人之所以告诫世人,神人未曾过问,其次贤人君子也递相如此。我的学问不敢与君子相比,廖君的言论几乎超出了神人,我怎么能以片言只语褒扬叙述呢?因为廖君的学问不纯粹是儒家,而他的行为却符合儒家,解说经文又兼顾古文今文,世人粗浅地将廖君与康有为并论,所以特地为他辩驳其谬误。
铭曰:斯也燔经,不可以罪孙卿;虑也刼后,不可以诬高密之叟。廖君之言多扬诩,末流败俗君不与。(注)其他有关廖平传记如次:《廖平传》(杨家骆编:《民国名人图鉴》)《经学家廖季平的生平》(胥端甫著,载**《大陆杂志》**第二十三卷第六期)
王光祈传略 文守仁
王光祈字润璵,四川温江人。祖父泽山,有文名,曾担任前清四川总督赵尔巽的幕僚。王光祈十九岁时,北游齐鲁,正逢赵尔巽客居青岛,他前往拜见。赵尔巽因为他年少辈晚,偶尔怠慢了他。王光祈大为愤怒,催促整理行装赴上海,赵尔巽派人追他,已经来不及了。王光祈曾有诗句写道:“万里依人计已非”,就是记录此事。
到上海后,进入中国公学肄业。此后到燕京,在清史馆供职,兼任上海**《申报》、《新闻报》的驻京记者。据曾慕韩氏《丙辰春将出都门留别曼公及诸友诗》,其第三首正是告别王光祈**之作,可见他任职史馆,当始于民国四年。
民国七年,与曾慕韩等人发起少年中国学会。其宗旨是“发挥科学精神,努力社会事业,不恃过去人物,不用已成势力,以满腔之热血,洗污浊之乾坤,愿青春之中华,永不老大”,见于他所著的**《少年中国歌》**。这在当时的知识界,影响甚大。
民国九年,与友人魏时珍等先后赴德国。最初寄住在法兰克福,一同为**《申报》及《新闻报》撰写通讯稿,维持生活。魏时珍看德文报纸口述而王光祈**笔记。过了两年,迁居柏林,又过了四年,自柏林迁至波恩,改学音乐,考取博士学位,担任教职,仍然从事投稿及翻译写作。
民国二十五年,在德国去世。骨灰由他的友人运回成都,安葬在东门的牛市口。
王光祈生平好学深思,刻苦自励,他在燕京时,曾创办**《少年中国学报》及《少年世界》**。北地苦寒,隆冬时节室内没有炉火,他裹着被子撰写文章。虽然时常患有头痛,仍然一手支着下巴,一手执笔不辍。
他素来重视信守承诺,他在欧洲时,国内的稿费不能按时寄到,向人借贷时,到期必定设法清偿。他对音乐的见解,也不同于其他专门研究音乐的人:认为音乐有陶冶民族独立思想与团结民族精神的功用,大概也是有感于当时国家局势而有所激发吧。
他遗留下来的翻译著作有四十多种,已经难以全部列举其名。据所知有**《庚子联军统帅瓦德西拳乱笔记》、《辛亥革命与列强态势》、《李鸿章游俄纪事》、《库伦条约之始末》、《国防与潜艇》(以上为译本),以及《德国国民学校与唱歌》、《德国人之婚姻问题》、《英德法文读音之比较》、《西洋乐器提要》、《西洋制谱学提要》、《对谱音乐》、《西洋音乐进化论》、《西洋音乐与戏剧》、《西洋音乐与诗歌》、《东西乐制之研究》、《音学》、《中国音乐史》**等。
王光祈曾有经世济民的志向,他沉郁雄浑的气魄,时常在他的诗中流露。
爱国艺人张善子 胥端甫
张善子,名泽,籍贯四川内江。兄弟十四人:第三是经商的,第四是务农的,兼行医,在安徽郎溪办有农场。张善子排行老二,如今蜚声世界艺坛的张大千是他的八弟。
他的祖先居住在广东番禺,曾祖父在四川做官,于是定居下来。祖父任南溪教谕,父亲怀忠,是儒生,乐善好施,是乡里的长者。母亲曾太夫人,精研书画六法,所以张善子兄弟都得到了她的薪火相传,以书画名家,而张善子擅长写生养虎,有“虎痴”的别名,所以尤其以画虎著称于世。
清末,张善子加入同盟会,参与革命。宣统年间,曾任四川谘议局议员。民国成立,又转入军事,任四川陆军第一师第二旅少将旅长,随后改任盐官,先后六年,在盐务方面多有兴革。张敬舆组阁,他又入京任国务院参议。吴子玉在直鲁豫巡阅使时代,曾聘他作顾问。因为喜爱塞北的风物,曾到察哈尔,在丰镇、兴和、凉城、商都各县,历任县官。
民国十四年厌倦游历南归,将家迁至上海,侍奉双亲的闲暇,从事绘画,在苏州、上海两地,创设了黄社、大风堂书画研究院,以教育青年后进,门下因他的启发教导而有所成就的人很多。
张善子既有家学渊源,又广泛学习外传,还跟随清道人李梅会、曾农髯熙游,既研究诗书画,又精通鉴赏,尤其收藏丰富,所收藏的都是石涛、八大山人的精品。与八弟张大千,不仅精通技艺,而且学问也极其精深,潜心研磨,不以书画自限,所以他的画书卷气极浓,达到了神韵超妙的境界。
因为性喜山水,凡是足迹所至,遍及五岳,曾两次登上华山,三次游览黄山,摄取自然的灵气景物,陶冶高逸的清雅芬芳,所以尺幅之上所表现的都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。
五十岁时,家庭分别居住在嘉善、苏州两地,后来因为吴门山水清秀,风景秀丽,于是将家迁至苏州网师园长住。曾作自寿诗两首,一首说:“五十飞腾过,艰难憩海滨;青山如可卖,白屋未妨贫;老去神犹王,诗成句渐醇;魏塘鱼茨足,卜筑奉慈亲。”第二首说:“匹马怜余壮,纵横关塞间;拂衣猺可学,入画虎能闲;东渡留残稿,西行忆故山;虚名愧相误,浪墨几时删。”他的人生观可以想见。
又自己刻了一颗“一钱不值,万钱不卖”的图章,盖在画稿上,更可见其志趣!
七七抗战爆发,张善子由庐山返回南京,慷慨悲愤,正义之情形于色。本着匹夫救亡的志向,以正义号召国人,共赴国难。八一三之后,到安徽郎溪,从事“四维八德”的绘画工作,文文山的**《正气歌图像》**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创作的,意在揭示民族正气,激发人心,发挥艺术上的抗战使命。
并且写信给他的宗弟张目寒说:“大丈夫值此时会,应亡身家而赴国难,此次我来郎溪,生平收藏存苏州网师园者皆弃之如土,以今日第一事为救国家于危亡,万一国家不保,即蓄百城古今精品,又将何用?且适足以蒙羞辱。恨我非猛士,不能执干戈于疆场。我将以我之画笔,写我忠愤,鼓荡志士,为海内艺苑同人导其先声。弟居首都,万勿消沉,当蹈厉奋发,济此难耳。”
仅以此短简言语,他忠于国家民族的爱与友情之深厚,是何等的程度啊?“以我之画笔,写我忠愤”,就是人境庐黄遵宪“我手写我口”的意思吧,然而如今号称作家的人,又有几人能以自己的笔,写自己的忠愤,为民喉舌,引领时代的新风气呢?
等到张目寒回到安徽故乡,而张善子已先由郎溪赴武汉了。不久,张目寒到了武汉,在战乱中相见,悲喜交集,于是对张目寒说:“《正气歌图像》,曾一度展出,朝野人士,颇以为我的工作能与抗战相配合。总裁甚至取了它悬挂在中央政校,鼓励学生,我心中感到很欣慰。”
于是他每日在扇子上画虎,说要用来分赠给前方将领,勉励他们为国献身的精神。自南京失陷以后,日寇日益西进,张目寒又从安徽返回武汉,于是张善子嘱咐他携眷前往宜昌旧宅,与他的夫人浣青暂住。
当时武汉正在筹备八一三周年纪念,张善子预先创作了巨幅宣传画,取两匹大白绢并排,画雄狮怒目狂吼于日本富士山,这正是世人所称赞的“中国怒吼了”的名作。创作此画时,他奋笔挥毫,义愤之情显现在容貌之间,与在战场上挥戈杀敌,又有什么不同呢?
二十七年八月六日,张善子携同浣青、儿子比德,与张目寒夫妇,从宜昌出发,乘坐民生实业公司的民权轮西行入川,同船的有刘禺生、曾洪父等,他心中暗喜此行不会孤寂了。
八弟张大千在京沪时原已画有**《巫峡清秋图》,以张僧繇的没骨法,设色青绿,层层叠叠的烟岚山嶂,苍松白云,掩映在嵯峨的紫翠山间,落笔雄奇,出人意表。刘、曾等人,先前看到这幅图,又配上郦道元在《水经注》**中写三峡的文字而想象着去探求,难免有海市蜃楼、空中楼阁的感觉。
到了由宜昌西入峡谷数里,就看到了奇峰秀出,江水回旋,回头东望大江,烟波万里;等到过了沈家坪以后,小石深黄,排列在山巅,形状像屏风,一改上下江水的奇特,刘禺生惊叹道:“今日始知张氏兄弟描写山川之可贵矣。吴越名家,无此眼福,故无此真奇。”众人都叹服。
因为船装货延迟,七日下午申时才起锚,经过三日到达重庆,已是山城灯火通明。三峡途中,张善子作画不曾中断,张目寒在**《蜀中纪游记》**中说:“民权轮经理郑君素倾仰兄,招待极周至,兄于大餐间犹摊纸作画不辍。船至三峡,舟主特命机师稍弛码力,缓缓而进,俾兄得对山灵写照,兄为之大喜,下笔落纸,如风雨纵横,须臾即成数幅,山灵有知,其欣幸又如何耶?”
张善子略微画了**《巫峡扬帆图》来壮大它的雄险,张目寒则作《川东纪游》来描摹其山川人物、古迹名胜的美好典范。尤其以三峡一段,写峡谷,则有西陵、崆岭、巫峡、以及兵书宝剑、牛肝马肺的险峻;写城郭,则有秭归、巴东、以及白帝城等历史沿革古迹;写人物,则有香溪的王昭君**,佳丽绝代,润色史书;巴东跳石的雷万春,中箭而不动,光辉唐室。其他记述杜少陵,记述寇莱公,记述诸葛武侯的八阵图,这些功业文章,天香国色,都炳然于千古,如今一个以文传,一个以画显,确实可以收到相得益彰的效果。山灵又何其有幸啊!
到了陪都重庆,张目寒立即为他筹备画展于大梁子青年会图书馆,十三日沪战周年纪念日正式开幕,当天前来参观的人有万人空巷的盛况。大概是因为他的**《正气歌图像》**等画在笔墨间所流露的民族精神与正气,正足以激励人心,鼓舞士气,所以陪都人士,大加称赏,他艺术的高超,倒是次要的事情了。
一个多月后,应于野声主教的邀请,一同前往欧美,进行艺术宣传,也即是为国民外交而努力。未离开国门前,已遵从母亲的遗命,在重庆接受洗礼,信仰天主教,圣名安琪。
民国二十八年一月到达法国,在公钩惹得保莫举办画展,法国总统赖勃伦曾亲自前来观赏,赞誉他为近代东方艺术的代表。四月到达纽约,与于氏分头到各大学演讲,阐明东方艺术,发挥我国抗战的旨意,听众为之动容。同时举行画展募捐,以赈济难民,感动了当地人士。美国总统罗斯福宣布废止美日商约,他特地画虎赠送,借此促进中美友谊,总统夫人曾在白宫招待他,美洲各报也一致赞扬他的艺术。纽约佛恩大学并授予他荣誉法律博士学位,纽约美术专门学校更请他担任名誉教授。
奔走了一年多,声名远扬。不幸于民国二十九年秋天,在即将回国之际,突然去世。夫人浣清,儿子比德,也擅长绘画,虎痴可以无憾了!
张善子为张目寒画**《三峡扬帆图》**,实际上是兴之所至随笔而作,十二座山峰、烟雾、炊烟,尽收眼底,水的形态、云的容貌,帆船渺远无际,看到的人无不赞叹其精妙绝伦,张目寒更是珍视它,认为云山苍古,尤其具有悲凉的意境。
于右任先生等人并且为之题诗,华阳人乔大壮也欣然喜悦地在上面题词,因为放置得久,不幸丢失了。题诗的人除了于院长外,还有汪东、冯飞、沈尹默、钱智修、谢稚卿、刘成禺、张庚由等七人。
于先生说:“少陵诗意不须写,自驶西南万里风;偶尔挥毫变今古,巫山巫峡气沉雄。”沈尹默说:“三峡长如许,江流涌不开;平生万里意,尽入卷中来。”钱智修一首说:“两岸猿声助客哀,此行不为看山来,多君兄弟工排遣,却向船头觅画材。”二首说:“马远残山未足奇,郑虔祁岳是吾师;他年职贡图重续,还仗君家笔一枝。”这些都是张善子在世时题写的,其余则是去世后的作品。
这些诗,都足以与这位爱国艺人的绘画相映生辉。当年九月底,他载誉归来,旅居香港时,叶遐庵曾作诗送他,一首说:“越海横担道义归,欧风美雨墨痕围,山君貌出形如许,神笔宁劳上将挥。”二首说:“顾影休惭画不成,高谈犹许气纵横:负嵎出柙却休问,同祝人间老复丁。”这些都足以与上述各诗,一同与爱国艺人的绘画相辉映。
他的著述有**《大风堂画絮》、《曾胡治兵评论》等书行世,颇多创新。(载《畅流半月刊》**)
龚向农先生传 潘慈光
龚道耕,字向农,一字君廸,别署蛛隐,晚年重听,又自号睟翁。他的祖先是浙江会稽人,七世祖受易,在四川长寿县任典史,八世祖湘浦,前往四川奉养双亲,客居在黔西李恭勤的幕府中,于是定居下来,因此登记为成都籍。
祖父玉彬,任广西平南、苍梧等县知县,以军功提拔为知府。父亲维翰,是附贡生,代理番厅教谕,创办了成都县小学堂及师范班。
龚道耕天生聪慧,三岁能背诵五言、七言诗,八岁上私塾,说出的话常常令长辈惊奇。十二岁时,考入县学,更加勤奋学习。十四岁,完成了群经诸子之业,兼通乙部。曾读甘泉江藩的**《汉学师承记》**,大为欣喜,因此颇为明白清代儒家学者的学术传承体系。自称一生治经学,根基在于此。
十七岁,考中光绪癸巳科副贡生,应庚子、辛丑并科乡试,中举人,以捐款获得内阁中书职位。他不愿久居官场,怕荒废了深思熟虑,又因为家中藏书甚多,有园林池塘之美,想以著书立说自得其乐。于是闭门校理,年未三十,成书数十种。父亲辈的宿儒,没有不登门请教疑难的,龚道耕都为他们剖析,由此四川学者,都知道成都有龚君了。
当时清廷改制,学校兴起,金坛人冯煦司理四川臬政,兼管学务,聘请龚道耕协助其事。此后他专心致力于学务,在乡里教学,达四十年之久,弟子中有成就的学者有上千人。正值四川兵祸接踵而至,学校经费屡屡不足,龚道耕巧妙地克扣自己的奉禄来供给,以身作则,勉励学生。他担任师范大学校长时,几乎因学校债务而破产,但并不因此介怀,而是更加勤奋,不曾停止。
民国四年,再次到北京参与教育会议。十七年赴南京,又参与新都会议,贡献颇多,更遍游中原,考察学务。返川后,在四川大学、华西大学教授经学,当时他已年近六十了。
龚道耕学问虽然广泛涉猎,但雅意深厚笃实,尤其在于诸经。他最看重郑玄,既为郑玄作了年谱,又将他的书房命名为希郑,这就是他的志向啊。当时井研的廖季平喜欢分别今文、古文,南海人康长素,有**《新学伪经》、《孔子改制》的学说,颇为世人看重。而龚道耕对廖平的学说不苟同,曾想作书申述郑玄**,以辩驳廖氏的诬蔑。起草未完备,恰逢他在治其他书而中止。
虽然他擅长今文,但不喜欢康有为的变法言论,认为哗众取宠,这大概不是君子之学。
他论汉代经学说:今文、古文学家,他们不同之处有五点。丁宽说**《易经》只举大义;申公传《诗经》,有疑问的就空缺;今文家大体如此。古文晚出,字多奇特,要想阐明义理,必须讲究训诂;所以杜林**、郑兴、谢曼卿、卫宏、贾逵、服虔说经的著作,都以训诂、解诂、解谊命名。郑玄对于杜林、郑兴,也以阐发疑问、停止不解来赞同。这是今文阐明大义,古文注重训诂,其不同之处一也。
《后汉书·儒林传》所记载的经生,只有任安兼通数经,景栾兼治**《齐诗》、《施易》,其余都以一经著称。古文则贾逵**、马融、许慎、荀爽,都兼通五经。其余通一两经的,尤其不胜枚举。这是今文多专精于一经,古文多兼通数经,其不同之处二也。
今文家严守师法,不崇尚著作,《范书》所载如牟长(作**《尚书牟氏章句》)伏恭(删减《尚书章句》二十万言)薛汉(《韩诗章句》)张匡(《韩诗章句》)仅订正章句,洼丹(作《易通论》七节)景浦(作《诗解易诂》)赵晔(作《诗细》)杜抚(作《诗题约义通》)略有著书。古文则郑玄**、贾逵、马融、荀爽,遍注群经;其余注一两经的尤其众多。这是今文固守章句,古文著作丰富,其不同之处三也。
今文如孙期(治**《京氏易古文尚书》)张驯(治《公羊春秋》兼《左氏》),兼治古文的学者甚少。古文则郑兴**(先治**《公羊春秋》)尹敏(先治《欧阳尚书》后治《古文尚书》及《左氏谷梁之学》)贾逵(最初以《大夏侯尚书》**教授)都先治今文,后治古文,明章年间以后,兼通今古文的人尤其众多。这是今文多固守传统,古文多兼通,其不同之处四也。
《范书》载古今文学家三十余人,大体上治经学之外,没有其他突出的表现。古文家则桓谭(桓谭作**《新论》十六篇)卫宏(卫宏作《汉旧仪古文官书》)卢植(作《续汉书》)许慎(许慎作《说文解字》、《淮南子注》**),撰写著作博通;张衡、马融、崔瑗、蔡邕,尤其擅长词赋。这是今文多是朴实的学者,古文多是渊博儒雅之士,其不同之处五也。
观察其相同与不同之处,那么东汉以后,今文学衰落、古文学兴盛的缘故就可以理解了。
到了他的晚年,尤其笃信大义,为**《礼记义疏》发凡,并自称打破汉宋门户之见,将义理考据融为一家,或许对于经义,有所得当。又认为自清朝经学鼎盛,诸经多有补作新疏,唯独《小戴礼记》四十篇所见的只有朱彬的《训纂》,孙希旦的《集解》不够精深广博,不足以与诸疏相配。曾想依照郑玄**的注,兼采诸儒的学说,汇成一家之言,义理、体例完备,刚起稿就去世了。
大体上他平生的著作,多是网罗众说,刊改疏漏之处,每次有所著述,都极其谨慎,以炫耀自己、博取名誉为耻,所以往往被其他家学派所先。他又喜欢做辑佚之学。他论文不甚喜欢桐城的义法,主张含华佩实。曾论述庾子山的**《哀江南赋》,不如颜黄门的《观我生赋》更接近古风。他自己作的骈体文,不失齐梁风格。少年时也偶作诗,典雅华美、高迈雄浑,有《研六廎堂诗文初稿》**,都是少年时的作品。
他又曾认为积学深厚,不难直追古人。他自二十七岁后,每日作日记,以记录所得,临死时仍然如此。成书数十卷,如**《丧服经传五家注》、《礼记旧疏考证》、《三礼述要》、《经学通论》、《说文逸文笺记》、《补宋宗室世系表》,这些都是他的著作。学者将他比作湘潭王壬父**,会稽李越漫,长洲叶鞠裳等人的所作。
龚道耕为人,孝顺友爱、和蔼可亲,侍奉继母能让其尽欢,与兄弟相处几十年没有隔阂。言语温和,即使是儿童仆婢,也唯恐伤害到他们。性喜饮酒,精通音律,时常聚 集朋友举办昆曲之会,而自己起身击鼓,戴着帽子衣冠不整,怡然自得。
晚年遭遇艰难困顿,钱财颇为缺乏,仍然饮酒读书如故,然而胡须头发已经花白。自倭寇兴起,学校迁徙,龚道耕与他的朋友华阳祝屺怀,巴县向宗鲁都客居峨眉山任教,于民国三十年辛巳年,祝、向二君相继去世。当年冬天,龚道耕因按例休假回家,伤时悼友,心中悲怆,夜间在朋友家中饮酒,突然感到不适,被抬回家中后骤然去世,当年十二月某日,享年六十六岁。
有四个儿子,与立、与权、与群、与彦。两个女儿,若宪、若雄。若宪、与群、若雄,早年去世。其余的儿子都学识渊博,喜好读书,彬彬有礼,有父亲的风范。
论述:自高密郑玄注经,综合今文古文,新安朱熹讲学,会通经文解义,而宋元诸子,妄自尊大、固陋无知,圣人的典籍未得明了。清初昆山顾炎武,光耀一时,力尊古训,将汉学宋学归于一(顾炎武有经学与理学之分,治学宗汉魏,治心法程朱之论)。番禺陈澧继承了,著书以郑玄、朱熹为宗(陈澧说郑玄之学有宗主,又有不同,最为中正,胜过许慎的异义、何休的墨守成规之学。而朱熹为近代考据学之所出,不可反过来诋毁朱熹。汉代儒生也擅长义理,宋代儒生也擅长考据,固然应当兼取两者)。经学于是大放异彩。
然而因为乾嘉年间的汉宋之争,道咸年间的今古之别,到了晚清,仍然没有结束。井研廖平的徒弟,尤其狂妄放肆,轻浮之士附和其上以求荣,后学之人因此怀疑而不敢尊崇。龚道耕独自高举汉学大旗,以确定其正统,网罗众家之说,改订疏漏之处,以窃取其源,并且又主张萃取汉宋今古各家之长,融为一家,大概是为了拯治时弊而端正大道。
近世先贤凋零,只有龚道耕以经师而被尊称为大师,等到他去世,海内都为之哀悼,而深痛圣人之道的泯灭,悲夫。(载**《国史馆馆刊》第一卷第三号《碑传备采》**栏,民国三十七年八月出版)
周开庆记朱芾煌
在辛亥革命前后,四川籍的革命党人中,朱芾煌先生是一位在事功和学问上都很有成就的人。
朱芾煌,字绂华,四川省江津县人。生于民国纪元前二十七年(清光绪十一年),最初跟随县中名儒夏咏南先生读书,十六岁考中秀才,就近在乡里设私塾教学生,并进行自修。当时西学东渐,风气大开,朱芾煌立志上进,于是于民国纪元前七年去了上海,第二年入住中国公学,和胡适之、任鸿隽、朱经农等同住甲班。
民国纪元前四年,中国公学发生学潮,大多数学生退学出校,组成了**《中国新公学》。因为经费困难,推派同学到各省募捐,朱芾煌被派到河南,到彰德得以认识袁克定**,一见如故。民国纪元前三年,中国新公学因为负债太多,不能维持,于是当年十月接受调停条件,宣布解散,愿意回旧校的人,可以自由回去。
朱芾煌没有返回旧校,东渡日本,继续求学,并加入了中国同盟会。辛亥武昌起义,朱芾煌由东京回国,奔走于平津一带,一面会同革命党人,策划北方革命运动,一面利用与袁克定的私交关系,促成袁世凯强迫清室退位。其中经历了艰难险阻,几次濒临死亡。
关于这段经历,在胡适所著的**《胡适留学日记》**民国元年十二月五日,曾有如下的记载:“在永叔处读朱芾煌日记,知南北之统一,清廷之退位,孙之逊位,袁之被选,数十万生灵之得免于涂炭,其最大之功臣乃一无名之英雄朱芾煌也。朱君在东京闻革命军兴,乃返国冒险北上,往来彰德京津之间,三上书于项城,兼说其子克定。克定介绍之于唐少川梁士诒诸人,许项城以总统之位。一面结客炸刺良弼载泽。任刺良弼者彭君(家珍),功成而死。任刺载泽者三人,其一为税绍圣,亦旧日同学也。时汪兆铭已至南京,函电往来,协商统一之策,卒成统一之功。朱君曾冒死至武昌报命,途中为北军所获,几死者数次。其所上袁项城书,皆痛切洞中利害,宜其动人也。此事可资他日史料,不可不记。”
上引胡适日记,朱芾煌如何促成清帝退位、南北统一,语焉不详。民国四十八年三月胡适在**《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藏的“毅军函札”中的袁克定给冯国璋的手札》一文中,对此曾略有补充。但较为具体的叙述,则见于郭廷以编著的《近代中国史事日志》**中的记载。
日志于宣统三年阴历十月初九日记载:“袁克定密遣留学生朱芾煌(名绂华)携汪兆铭函到武昌,主南北联合,要求清帝退位,举袁世凯为总统,军**表示同意。(朱于武昌起义后自东京归国,往来彰德北京天津间,上书世凯,并说其子克定,克定介绍之于唐绍仪、梁士诒、许世凯以总统。)”
十月初十日记载:“军**派李国镛、马伯援、夏维松,与朱芾煌在汉口俄领事馆商停战,约清军派员来会,不至。朱往见冯国璋,被拘。(袁克定得报,即电函国璋营救芾煌,获释,押送北京。临行致书俄领馆转李国镛,谓到京后,两日即有停战电函。)”
胡适所跋的**《袁克定致冯国璋手札》,就是袁克定营救朱芾煌时所写的。手札全文如下:“华甫大哥爵帅大人:朱君芾煌,系弟擅专派赴武昌,良以海军背叛,我军四面受敌,英人有意干涉,恐肇瓜分,是以不得不思权宜之计,以定大乱。今早有电,谅达记室。朱君生还,如弟之脱死也。此上,敬请勋安,弟定顿首。”华甫是冯国璋的字,手札原件现藏中央研究院,吴相湘主编的《中国现代史丛判》第一册载有影印本。此一手札,可作为朱芾煌**奔走南北联合的重要考据。
在**《黎副总统政书》里,民国二年一月黎元洪与袁世凯的往来函电中,也提到了朱芾煌在辛亥革命时的功绩。黎元洪致袁世凯**的电文中说:“顷张民政长培爵电称:前同盟会蜀人朱芾煌,于南北统一之际,奔走调和,屡濒危难,其劳不减于精卫石曾,恬退自甘,不希勋赏。近欲游历欧美,藉增学识,可否资助游资,俾宏造就等语。查该员起义之初,曾经通款来鄂,坚苦卓绝,诚属不可多得之才。拟恳仍照前案,饬交稽勋局汇办游学,再由鄂省酌给装费,以慰前劳,而期后效,敬候鸿裁。”
随后得到袁世凯的回电,说“已给予川资学费,俾遂出洋游学之志,尊处能酌给装费尤善”云云。张培爵是辛亥重庆起义时的蜀军都督,民国元年七月,被任为四川民政长,与朱芾煌交情深厚。朱芾煌从汉口被押送北京后,立即获释。当时南京已告光复,国父随后归国,当选为临时大总统。朱芾煌南下晋谒国父,报告在北方的工作,颇受嘉许,并被发表为总统府的秘书员,嘱咐他仍然迅速返回北方继续策动。
朱芾煌所奉到的委任状,是国父就任临时大总统后的第一号委任状,朱芾煌认为这是他毕生所获最大的荣誉,常常以此告诉别人。
民国二年,他到欧洲游历,曾到英法等国考察。三年回国,先后出任夔关监督、临清关监督以及张家口关监督等,直到民国十一年,即退休隐居北京,潜心学术研究,当时年仅三十八岁。
据胡适的回忆,他于民国六年回国后,在北京时常见到朱芾煌,曾劝他把这段很有重要历史意义的故事写出来。但朱芾煌“那时正研究佛学经典,没有写个人传记的兴趣。又因袁世凯后来背叛了中华民国,背叛了民主政体,芾煌自己很懊悔他当年冒大险劝说袁家父子的一番苦心,竟成了一桩贻患于国家的罪状,所以始终没有印行他的日记,也没有写他的自传。”(见上引胡适跋毅军函札)
朱芾煌于民国三十年逝世,享年五十七岁。
朱芾煌生平急公好义,他资助彭家珍烈士等的情形,上引胡适日记已略有叙述。在杨沧白的**《癸丑违难纪事二百韵》一诗中,也提到了朱芾煌**在他患难中相助的事。这段时间是:“独作异方客,魂梦飞寝关。逾月得沪书,余家出巫夔,继已抵歇浦,候馆初旅羁,褛裂乏资装,闻之泪频揩。我时不得归为避弋者伺,迎养遂颇决,东京歌南陔。矫矫朱公叔(芾煌),慷慨赠我财,笺供年千金,吾贫可胜医。以此媚老亲,毛檄堪同嗤。悠悠薄俗间,岂复见此才。”
癸丑是民国二年,这年八月,杨沧白在重庆同熊克武宣布独立反袁,不幸失败,逃避到东京。上诗是记述在逃难中朱芾煌慷慨相助的经过。
朱芾煌一生的成就还不在事功,而在于他学问上的造诣。他对于国学原有很好的根基,并通晓日文、英文。民国十一年退休隐居后,精研佛学,并及诸子百家。
民国二十三年开始撰写**《法相辞典》,中经两年半,于二十六年四月完成,二十八年由商务印书馆印行。民国二十五年五月,又写成《老子述记》**一书,于同年十二月先在商务印书馆出版。
撰述**《老子述记》的经过,他在该书自序《述老缘起》**中说:“民国二十五年春,余撰法相辞典既成,因诣商务印书馆商出版事,遂与内人漫游西湖。一日,至黄龙洞。洞中有道士孟某,山东邹县籍,圣裔也,殷勤接待,大有劝令入道之思。适见玉皇殿上有扁,题曰“玄之又玄”。因指问其义。道士率尔对曰:此高而又高也。玉皇高高在上,故云。余曰:玉皇,可尔,何为此语出自老子?曰:他经亦有。余曰:且置他经,请释老子中义。曰:此则深而又深也。余曰:何等名深?云何又深?何故深而又深?道士默然。因反问曰:君意云何?余谢曰:仆未尝学,焉足以知。道士固请不已,乃告之曰:观上文云:此两者同出而异名,同谓之玄。则所云玄者,恐是上说常无常有两门。常无,即止,常有,即观。此玄之又玄,恐即止后修观,观后修止之义,非谓高深。遂如述中所释释之。罢游返沪,偶与王云五先生道及。先生喜曰:子释甚善,盍不述其全文,用遗来哲。余谢不敏。先生曰:否。学贵有传,道不私有。子之治学,亦有年矣;不以公世,其或人事无常,则绝学无传,于世奚益。先生我昔英文教师也,既以见责,其曷敢违。逮返北平,遂以一月之力述之。述竟,因纪此事以为缘起。”
朱芾煌这本书虽然成于一个月,但他研究的过程是很久长的,他说**《老子》**一书:“旨微辞奥,索解斯难。十八年前,余初读老,仅悟一二。复集古今诠释凡百余家,总汇观之,方了三四。熟诵深思,先后互证,而复参以阴符易象庄列韩非关尹淮南等义,始明五六。历时三载,更难胜进。自后研究释典,垂十五年,暇偶讽诵,则解七八。所余一二,仍未全明。良以先哲著书,本无标释次第;益以二千余年,写刻讹误,章句妄分,文献鲜征,毫厘千里,纵极研寻,无由偏解,凡今所述,聊备遗忘。”
至于**《老子》的要旨所在,他说“《老子》二篇,具述内圣外王之旨。上篇言道,多明内圣;下篇言德,偏显外王。通达无碍之谓圣,天下归往谓之王。能圣,则莫不为王;是故上篇虽明内圣,而终之以执大象,天下往。为王,则皆应学圣;是故下篇虽表外王,而结之以天之道,利而不害,圣人之道,为而不争。老子之阅世也深,斯其救世也切。欲救斯世,须世自救。欲世自救,当举其害世尤烈者,明以诏人,使皆知避而不敢为。民知避故,世则自救。如禹铸鼎,使知神奸;民入山林,不逢不若。故庄周曰:夫为天下者,奚以异乎牧马者哉;亦去其害马而已矣。世人不悟斯旨,辄以阴柔险诈,毁诋先哲。老氏而果阴险也者,尼父曷赞为犹龙,奘师宁译以酬印**耶?”
朱芾煌在本书中极力阐明世人对老子的一些误解,颇见卓识。全书连正文注释共约六万字。
朱芾煌最主要的著述自然是**《法相辞典》**,全书达到二百六十多万字,商务印书馆装订为四册出版。朱芾煌撰述本书,鉴于一般佛学辞典多有缺点。他说:“佛学辞典之属,世间编者众矣;奚为不惮烦劳,复有法相辞典之集耶?曰:辞典之集,为便释经;彼于释经,为用盖鲜,故须更作。彼诸辞典,何故不可据以释经耶?曰:彼有十失,是故不可据以释经。何等为十?曰:彼诸辞典,泛载俗名者多;唯取法名者少。其失一。于法名中,随自意解者多,依圣教释者少。其失二。所依教中,中土师说者多,佛菩萨说者少。其失三。佛菩萨说中,依不了义经者多,依了义经者少。其失四。依了义经中,译文讹误者多,译文正确者少。其失五。译文正确中,选材芜杂者多,选材精慎者少。其失六。选材精慎中,唯举一义者多,兼具众义者少。其失七。兼具众义中,略释概要者多,详陈本末者少。其失八。详陈本末,大小无分者多,大小可别者少,其失九。大小可别中,出处不明,难可查对者多;详志卷页,易可查对者少,其失十。诸佛菩萨所说经论,最极甚深。若大乘经,则不可以声闻义释。若小乘经,亦不可以菩萨义释。况可以随自意解,或以讹误之译,为作证明。虽以菩萨乘义,释大乘经,然或一义多名,或复一名多义,若非贯通前后,随应别释,则当于此者,未必当于彼。又况兼具十失,而可资以释经耶?”
一般佛学辞典,既然有以上这些缺陷,他“为欲上契诸佛之微言,下开来哲之觉路,集斯辞典,用研法相,正非得已。”或有人问:“彼具十失,则固不可据以释经;子以何道免斯十失,独谓法相辞典,可为释经之据?”朱芾煌说:“昔我先师玄奘三藏,以华夏之咨英,值典型之未泯,忘躯殉法,远学五天,精习穷探,历时念岁,言旋旧邦,殚精译事。所翻经论,大小共合七十余种,遗书一千二百余卷。其中阿毗达磨一分,允为释经无上资材。今于彼所译菩萨乘经论中,若解深密经,若缘起初胜法门经,若瑜伽师地论,若显扬圣教论,若辩中边论,若摄大乘论,及彼论世亲释无性释,若佛地经论,若成唯识论,若二十唯识论,若成业论,若集论及杂集论,若五蕴论及广五蕴论,若因明正理门论及因明入正理论,若瑜伽释等。声闻乘经论中,若大毗婆沙论,若俱舍论,若法蕴足论,若集异门论,若品类足论,若略身足论,若发智论,若五事毗婆沙论,若入阿毗达磨论等。取其释经必须之重要名句,显了易解者,集为法相辞典,共二百六十余万言,皆录原文,不加诠释,并标卷页,藉便寻检。设值诸义攸殊,即便逐条汇列,先大后小,由略及详。其或文繁,弗克备载,亦各标明出处,俾诸学者,得考原文。若夫西域人地诸名,有为释经所需要者,则姑取材西域记中前分,用佐不足。其非奘师所译经中不属阿毗达磨一分,与夫中土诸师所有著述,于释经义裨益无多者,兹皆不录,用避冗泛。”
朱芾煌认为本书“虽愧未能备摄一切;然诸欲学菩萨乘教者,欲习律者,欲修定者,欲求慧者,欲为现世宣说正法者,欲利后人诠释经论者,若诸利根自修法随法行者,若诸钝根恐忘教义教诫者,若诸始业希入法门者,若诸夙学抉择宗要者,取材于此,一切无不沛然有余。譬货于物,诸佛菩萨所遗法教,正是无量大珍宝藏。三藏法师西学东译,则为商主选货运华。我今采彼法名,集为辞典,是为开彼宝库之钥。亦如商品陈列所之择要陈列,用启世人简选之心也。”(**《法相辞典》**自序)
以上为朱芾煌撰编**《法相辞典》的立场与要旨。两本书在这里的商务印书馆已无法购得,台北各大图书馆也未见存有。我从朱芾煌先生的女婿林树恩兄处借得《老子述记》,又请香港新亚书院唐君毅教授兄抄来了《法相辞典》自序,特地撮述其要点如上。两书出版至今不过二十多年,而如此难觅。以上引述,不仅在于记述朱芾煌先生的生平,也希望能够为近代我国学术史保存一些史实,这是我要在此附带说明的。(载《畅流半月刊》**五十二年九月十六日)
诗人曹经沅 周开庆
谈到民国成立以来的诗家,曹经沅应该是大家不会忘记的一个人。关于曹经沅的一生,他的友人曾小鲁在**《哭缊精丈》**一诗里有扼要的叙述,原诗如下:“忆余年十八,随父游京师,抠衣初诣公,遂结文字知。横街借槐庐(公时居北京南横街,以借槐名其庐),榻影苍松枝;城南更城东,十载相追随。重三与重九,坛坫仗主持,一篇初脱手,耆旧交相推。申岁莅皖邦,本公旧所治(时任省府秘书长,曾任安徽政务厅长),莲幕扬清风,文采盛一时。载登匡庐峰,须眉五老齐,悠然集万松,重兴鹿洞祠(癸酉夏集庐山万松林,公偶议规复白鹿洞书院,推陈散原翁主其事。)扁舟下秣陵,胜地频攀跻;鸡鸣寺畔鸡,胜棋楼上棋。江湖廊庙忧,妥我西南陲;一官公入黔(二十四年任贵州民政厅长),三载遗去思。围城能坐定,岁暮拈哈髭(乙亥岁暮,贵阳城被围,公时兼摄省政,一面协助防守,一面不废吟咏,示以整暇,人心安定。)抗战军初兴,归卧巴江湄;村居适所适,吏隐能兼之(二十八年任禁烟委员会常务委员,居成渔公路之陈家桥)。万里骋壮心,匹马昆仑驰(二十八年吴委员长礼卿邀同入藏,明岁返渝。)兹游我未从,公意殊依依。雪岭恣雄探,别开诗境奇;中兴资鼓吹,兴夏事宁疑。凯奏庆收京,读公穿峡诗;青溪故无恙,鉴公双鬓丝。识公念四年,曾无一岁离,前岁客天山,揖别公弥凄。书问月屡屡,数数询归期;归来才两面,真悔归何迟!岂期遽失公,四海纷涕洟;天胡不慭遗,才未竟厥施。真为邦国惜,匪独恸其私!”
曾小鲁是四川人,曾任新疆省**和福建省**的秘书长,他和曹经沅的关系,可以说在师友之间。我们读了上诗,应该可以略知曹经沅一生的概况。
以下再就所知,记述其生平的事迹。他是四川省绵竹县人,名经沅,字代蘅,出生于民国纪元前二十一年(清光绪十六年),以宣统元年己酉年优贡,第二年到北京,参加拔贡朝考,考得七品小京官,分发财政部工作。此后官场沉浮,在国民革命军北伐以前,曾任安徽省政务厅长等职。当时北方政局虽然极度混乱,而诗人文人雅士之会,仍然非常盛行。
代蘅正好主编天津**《国闻周报》的《采风录》,辑录海内名家诗词,收集得既丰富,选录也严格,多是第一流的作品。他为人又爽朗善于交游,对于陈石遗等诗界前辈既常相唱和,对后进又常不遗余力地奖掖提携。每年重阳、端午,则相约举行修禊之会,历年不衰,因此成为当时诗坛的重心。一首诗写成,各方响应唱和。例如他所作《题移居图诗》**,相和的人就达到一百多人,胡汉民先生和诗有“羡子头衔抛不得,已兼诗客与园翁”之句,可见各方推重他的程度。
民国二十一年三月,吴忠信出任安徽省**主席,约代蘅担任省府秘书长,到二十二年五月吴忠信辞去主席职务,代蘅也辞职赴庐山小住,曾小鲁诗中所谓的“悠然集万松”,正是指此时,代蘅也作了**《癸酉夏庐山万松林雅集》**一诗,以纪念其事。
同年秋天到南京,任行政院简任秘书。二十四年四月,吴忠信出任贵州省**主席,又约代蘅担任民政厅长。二十五年九月吴忠信改调蒙藏委员会委员长,贵州省主席由顾祝同继任,代蘅仍然继续担任民政厅长职务,直到二十六年十一月贵州省**再次改组,他才离职回到重庆。
他在贵州三年中,令人感念的是那种临危不乱的镇定精神。原来在二十五年的一月,共产党军队围攻贵阳,那时吴忠信主席因为到南京出席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未归,代蘅正代理主席职务。他一面努力战备,协助军队防守,一面仍然不废吟咏,借此安定人心。在他的这种镇定应对之下,匪部终究解围而去了。
又他在民政以外,同时注重文教事业。贵州遵义县在满清末年出了三位有名的学者,即郑珍(子尹)、莫友芝(子偲)和黎庶昌(莼斋),世称“遵义三先生”,代蘅特地发起刊行**《遵义三先生遗集》**,并重修他们的墓道,以示崇敬。
民国二十八年,任内政部禁烟委员会常务委员。这年十一月,蒙藏委员会委员长吴忠信,奉命入藏主持第十四世达赖坐床大典,约代蘅任顾问一同前往。他们经缅甸、印度,于二十九年一月中旬抵达西藏,二月二十二日,达赖举行坐床典礼,四月十四日离开拉萨取道印度东还。此行他绘制了**《云轺万里图》**,得到诗作甚多,诗中的意境也为之一变。曾小鲁诗中所谓的“雪岭恣雄探,别开诗境奇”,大概就是指这个。
三十四年,他出任立法委员,三十五年又当选为国民大会制宪代表,不幸于当年十月因中风逝世,遗骸安葬于栖霞山。这一代诗人,于是与名山长此终古了。
代蘅一生好学不倦,处事严谨,待人诚恳笃实。戴季陶赞誉他为“当代巨匠,而诚笃之德,举重若轻,履险若夷之才,颇令贤见而倾心”。(见二十二年八月戴季陶致曹经沅函)
代蘅的特长,自然是在其诗歌方面的成就。所以戴季陶希望他能发扬诗道以救国。戴季陶说:“今日救国之道多矣,任何一事,凡真有力者,皆足以摄众。”“由斯以观,则世人所视为闲事业闲日月之诗歌,实即所以为真有力之最者。”“先生优于学,通于政,而精于音律,何不引此一大事以为任哉,此贤之所特望于先生者。”(见同上引)
代蘅诗的造诣,我们可先看他的自我评价。他作诗是不喜欢苦苦吟诵的,在**《九月中原露台登高》**一诗里有两句是:“留得闲身甘蠖屈,更无苦语学虫号”,自注“余不喜苦吟”。
在流派上讲,他大体是宗西江诗派的。如在**《石遗枉诗并赐新作率成奉酬》中“健笔天南有几枝,冥心独许后山知;声名复社诸贤长,风格西江一派诗;”等句;又如在《南浔车中喜晤陈彦和因讯散原老人》**中:“当代多诗流,沾溉从西江;岿然散原翁,山林称大邦”等句;可以窥见其意向。但他喜爱宋诗,而不愿拘泥于一体,要“下笔任自为”。
在**《戊辰除夕》**诗里,他说:“华镫陈酒餔,循例祭我诗。我诗如饮水,冷暖惟自知。妥帖岂不尚,难为肆与奇。亦勿畏苦涩,饮蓼胜啜饴。好我有海藏,流美辱见规(述海藏评语)。何当谢腕鬼,下笔任自为。”
他不但主张“下笔任自为”,还赞成采撷外国诗的精华,以充实发扬我国的诗。他有一首赠给徐志摩的诗,其中有如下几句:“赠我新月刊婉妙抒天机,诗以道性情,中外宁两歧。西方有哲匠,厥秘吾未窥。君读百国书,一勺饮曹溪;才命苟相副,所得当倍兹。庶几张异军,溃此声律围!”
至于近人评价他的诗,李渔叔在其所著**《鱼千里斋随笔》中,说他“为诗英挺,尝接席海藏散原苍虬诸老辈,尽得同光诗派法度,冥心孤诣,风骨日遒。然其所作高华朗润,无钩章棘句之病,雅与东坡为近。”友人成惕轩兄,评价他“丰神隽爽,不让渔洋。”周昆田兄说“清新庾开府,俊逸鲍参军”二句,正可以为代蘅**的诗作写照。
就我个人读他的诗所得的印象,在写作技术上清新俊逸,神韵高远,无可置疑。而在抗战前后,尤其是在赴西藏前后,他的诗在意境上有相当大的转变。抗战以前的诗,多是游览应酬之作,抗战以后的诗,则正是所谓的“中兴资鼓吹,兴夏事宁疑!”已经有了更多激发国家意识和民族精神的作品了。如果上天多给他几年,他在这方面的成就将会更多。
代蘅遗留下来的诗甚多,曾小鲁为他整理编纂,名为**《借槐庐诗》,于三十八年十一月曾带到台湾来,曾有在台出版的打算。随后又带回重庆,打算再次进行整理,不久大陆沦陷,曾小鲁也未能及时逃出,遗稿至今不知下落。数年前《中华诗苑》**曾刊载其一部分,约一百多首,大概都是抗战以前的作品。
又曾小鲁在整理编纂**《借槐庐诗》时,曾请何振岱**,字梅生,撰写有序文,现也抄附于后,以供参考。**《借槐庐诗序》**如下:
“凡人有独挚之性情,斯有特出之举动,非稽古而得,亦非逐流而然;惟其所赋于天者,不与常人同,故其所以养志而遂其天亦与常人异,以余所识旧友曹君缊蘅是也。君性耽文学,尤爱名流往来书札,远自晋唐以至明清,凡有大家手笔,鳞毛鸿爪,必罗致之以遂其愿。故数十年以来,鉴古之精与集古之盛,无逾于君。因所乐在是,凡近贤之善书者,必与之周旋讨论,久而不厌。其于吾里前贤,尤有夙契。是时陈太傅,郑太夷皆旅居天津,太夷鬻书自资,君尤与之亲密。太夷每日五更起作书,君则按时前往观看,以助其兴致。余北居至津,君引为同道不相遗弃,余亦间或到君的住处,欣赏所收藏的古书家真迹,辩论源流,而玩味不尽。君今已去世了!屋梁落月,颜色依稀;追忆此后文酒之游,渺远而不可得,何其感叹!今吾闽省府秘书长曾君小鲁,先世与君有旧交,近来谋划出版君的诗,让余为它作序,余不揣固陋,就自己亲身经历而追忆,感叹从前数十年人士的志向,俊逸精妙竟然如此,现在哪里还能再遇到!君的诗卷有数册,多是精炼警策、可供诵读之作,风流儒雅,世人所共知,无需余来赞美。兹特地详述其美好的品行、嘉许的言论,为世上爱好古学的学者增添一个旧闻。遂序其事以回复曾君。”
“己丑暮春榕城何振岱谨撰。”(载**《畅流半月刊》**四十九年十月一日)
文守仁赵熙传
赵熙字尧生,别号香宋,四川荣县人。在读秀才时,在嘉定九峰书院学习,博通各种典籍。光绪十六年庚寅,考中进士,由庶常馆授编修。随后回四川,先后主讲川东书院及川南经纬学堂,成就的学生很多,谢持(慧生)、曹笃(叔实)、江庸(翊云)、周善培(孝怀)等都出自其门下,后来都在当时很有名望。尤其以谢慧生、曹叔实,参与缔造民国,功勋卓著。
谢慧生最初字铭三,想改字守愚。赵熙说:“不如愚守。”于是他以愚守为字。师生之间的雍容气度以及赵熙裁成、奖掖、提拔后进之情,由此可以想见。赵熙最初主讲川东书院时,正值春秋鼎盛之年,有位门生,已年近八十,前来拜访,坚决要下拜。赵熙因他年老,坚决推辞躲避。在揖让之间,这位门生竟然跪拜,赵熙急忙避开座位扶起他。这位门生恭敬地说:“师礼然也。”这固然是由于当时尊师重道的风气,也因为赵熙的盛名与文采,让众多学子倾心如此。
庚子年以后,赵熙再次入京,转授江西道监察御史。正值八国联军之役后,外侮频繁,而清廷正值亲贵弄权,国政日益败坏。赵熙严正地以贡献良策为己任,时常陈述治安之策,直言进谏,无所顾忌,能说出别人所不敢说的话,所以正直的名声震动朝野。但他的奏章大多被留中不发,世人不知道其详尽内容。
揭阳曾习经(刚甫)与赵香宋同年约好在法源寺看丁香,有诗句写道:“平生赵御史,补阙匡王度。暂敛风霆手,正要玉雪句。”新会梁启超(任公)赠交赵侍御诗也有诗句写道:“赵侯云中鹤,轩轩抗高志,名节树藩篱,艺林厚根柢。释褐及中年,奋笔作谏议。上策皆贾晁,陈义必牧贽。遥遥千圣心,落落天下计,昔昔勤论思,字字迸血泪。久知逆耳言,夙干道家忌。黎庶正倒悬,斧鑕安得避。回天精卫瘏,逐恶鹰鸇鸷。谏草留御床,直声在天地。”据自注说:“君所上封事,什九留中。”曾刚甫、梁任公,都负一时盛名,可见他们所记,并非凭空互相吹捧。
宣统三年辛亥,邮传部尚书盛宣怀议论将川汉铁路收归国有,措施未能迎合舆论,赵熙起草奏章弹劾他,于是离开官职去了上海。
在此之前庚戌年,闽侯人陈衍,字叔伊,号石遗居士,有位乡人某,在广东为军将,因冤情将要被处死。广东总督奏请法部研拟定罪,竟然未加审问就判了斩监候。他的家人向石遗求救,石遗与赵熙关系甚密,请求赵熙尽力争辩,最终得以昭雪。他这种不畏惧权势、以风节自励的行为都是如此。
民国元年,曾由四川省人士公举与程德全等向交通部商订川汉铁路国有合约。此后与时政绝不相闻。寓居成都有几年,后来返回故里。
民国十三年,临时执政段祺瑞召集善后会议,以赵熙为国中名宿,发电报邀请他与会,他坚决推辞了。
他性情孝顺友爱,兄长云龙去世,赵熙向各方宣告其兄长特有的品行,当时有名望的人都赞述。他为人不摆架子,所以学子也以此从游的人很多,抗战期间,他曾到陪都重庆,四方的文士凡是滞留在重庆的,无不奔走相告,以能一睹其风采而欣然喜悦。
他居住在乡里时,遭遇四川战乱,盗匪不敢侵犯他的家门,人们将他比作郑公的乡里。
赵熙擅长古文、诗词。梁启超客居日本时,曾以古文辞向他请教,书信往复,梁启超自称之所以文有长进,实在得益于赵熙很多。有**《香宋文》一卷。诗则出入唐宋,沿袭旧风而又有所创新,风格冠绝一时,而描绘物象尤其工巧。吴芳吉氏路过龙泉山顶,俯看成都平原,几点苍烟,远入天外,因此忆起赵熙有诗句写道:“大野青浮一掌平”,而叹为赵熙**写生之神似。
陈衍说他兼有文与可、唐子西、韩子苍之长。这三位都是四川人。前清末年,赵熙与曾习经、胡瘦唐、杨昀谷、陈衍等人一同在京城吟诗,下笔即成。杨昀谷将要到西蜀做官,一晚上作诗三十首以壮其行。当时被称作诗才敏捷的,只有义宁陈三立(伯严)与赵熙不相上下而已。
他平生所作诗有三千多首,但他不爱惜,随手丢弃。去世后门人所编纂的**《香宋诗前集》**二卷,也不完整。
词是在民国以后才开始作的。寓居成都时,与胡薇元、宋育仁、邓休庵等结成词社。丙辰年到戊午年三年间(民国五年到七年)写成**《香宋词》三卷,在丁巳年开始雕版,按其中有戊午年九月以后的作品,雕版完成当在己未年初(民国八年)。此后还有续作,散见于《国闻周报·采风录》及《学衡杂志》等。(近年世界书局所刊《近三百年名家词选》,在赵熙**小传内说刻于丁巳,此后就不再作词了,大概没有详细考证。)
夏敬观氏说他的词芬芳悱恻,有**《楚辞》**的遗风。
他也很擅长书法,最初临摹颜平原的字体,掺杂**《董美人墓志》**,后来又多有变化,达到了极妙的境界。四方求字的人,他从不吝惜,所以流传甚广。也擅长绘画,不常作,得到他画作的人都极其珍爱。
赵熙生于前清同治六年丁卯年九月十三日,民国三十七年九月二十七日(夏历八月二十五日)卒于故里,年八十一。(注)其他有关赵熙传记如次:《香宋老人赵熙》(载周开庆著:《天声集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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